兵团政务网 无障碍浏览

赶集

发布时间:17年09月29日 信息来源:文联 编辑:兵团文联
【字体: 打印本页
作者:张景祥

我离开蒲秧沟村已经30多年了,但心还留在村子里。许多年了,我有一个习惯,每到节假日,我都要回到乡下去,在我的出生地蒲秧沟村,陪我年长的大哥二哥喧农事,侍弄菜园子。农村出生的人,在城里呆久了,就会怀念乡下的日子,那是一种别样的愁绪。回到乡里,解解乡愁,应该是另一番心身的享受。

这年秋天,正是棉花收获的季节,也是蒲秧沟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我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来到了蒲秧沟。吃晚饭的时候,大哥说,明天乡里有集,我们赶集去吧。一听说乡里有集,我一下高兴了。我对大哥说,好好好,都说乡里的集市热闹,我早都想逛逛乡里的集市呢!

第二天吃过早饭,大哥把驴车套好,对我说,我们赶集去。坐在垫着棉花的车上,驴悠闲地拉着车,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赶驴车的事情了。那时候赶驴车,是为了生活,是为了把一车车生活拉回家,七八岁的孩子,感到的是生活的重压,而现在呢?我感到了一种别样的舒坦。我们的驴车拐出村口,在通往乡里的路上,各种车辆一字排开,像一条长长的游龙。乡亲们相互打着招呼,开着荤荤素素的玩笑,阵阵笑声此起彼伏。我明显地觉得赶集对乡亲们来说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情。

我们随着浩浩荡荡的赶集的队伍来到了乡里,我的天,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路旁的空地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各种车,牛车马车毛驴车电瓶车小四轮拖拉机大汽车,应有尽有,人声驴声机器声,响成一片。我没有想到,突然兴起的农村集市竟然这么热闹。往日冷清的乡机关所在地突然喧嚣起来,街道比往日窄了。南北走向的路,东西走向的街的人流涌动,各式各样的东西摆满了街道的两旁。卖布的、卖衣服的、卖农具的、卖猪娃的、卖牛娃的、卖鸡娃的、卖狗娃猫娃的应有尽有。我觉得眼下的集市就像一个聚宝盆,想什么,有什么。

大哥转了几圈,才找到栓驴停车的地方。

这个集市基本上是不规则的,商品的摆放随路而铺展开去。我从集市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几乎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拥挤的人群,根本让你无法迈步。摊头摊尾商贩们欢快诱人的叫卖声震耳欲聋。

好不好,瞧一瞧。买不买,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货真价实,都是名牌。男穿女穿,一样潇洒。随便穿,随便试,合心合意就拿去……

这些充满诗情画意的叫卖声,吸引着老实的农家人。卖衣服的摊位上围满了农家妇女,一件衣服大家轮流试,叽叽喳喳地像麦场上的麻雀。试完了,她们相互看看,只平静那么一秒钟,就发出了决定性的笑声。她们挡不住商贩诱惑性的煽动,大方地把钱掏出来。小伙子则多看中皮鞋和皮带,一双上百的块钱的皮鞋,连价都不还,扔了旧鞋,穿了新鞋就昂然地去了。年岁大一点的则多在卖猪卖牛的摊位上晃悠。这个摸摸牛背,那个拍拍猪娃,看中了,就眯起眼睛对商贩撂出一句肯定的话:“500块,猪娃我抱走了。”精明的商贩知道这些人的眼力和脾气,装着可怜兮兮地说,大叔,再加一点吧。农家人不吭声,转身就走。商贩迅速跑过来,拉着农家人的衣服说,大叔大叔,我和你开玩笑呢。于是,农家人一张一张地掏出钱,乐呵呵地抱着猪娃走了。也有六七十岁的老人,他们领着小孙子,在这个摊位上转转,在那个摊位上看看,孙子缠着要这要那,爷爷总是说前面有更好的,实在磨不过去了,就摸摸索索地掏出几个钱,哄哄孙子。

一个卖杂货的摊子上,摆着几把镰刀,一下引起了我的兴趣。我蹲下来,拿起一把镰刀,右手的拇指轻轻地试了试刀刃,好锋利。我问老板,多少钱一把?老板手里忙着其它的事,随口说,20,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知道,老板从我的衣着上看我不像个买刀的人。我望着老板微微笑了笑,掏出了20块钱说,老板,这刀我买了。老板刚要接钱,大哥手一挡说,老四,你买它干什么?一点用都没有。现在割麦子都用康拜因,谁还用镰刀。我对大哥说,我都二三十年没有见过镰刀了,猛然一见,心里特别喜欢,它能让我想起以前的许多事情。

我交了钱,拿了镰刀,心里有一种特别的滋味。我第一次拿镰刀大概是8岁吧。一天下午,我和三哥去割猪草,在一个苞米地渠边,我们发现了一丛好猪草。我从渠的右岸往前割,三哥从渠的左岸往回割。在我们两人相遇的时候,三哥的镰刀斜斜地㓲过来,刀尖直直地插到了我的小腿肚子上,一阵钻心的疼,让我扔掉了手里的镰刀,坐在了地上。这一刀砍的很深,至今小腿肚子上还留着刀痕。

大哥看我愣神,就大声说,你又想起以前的事了?我笑了笑。我和大哥继续往前走,在一个摊子上,我看到了草帽,心里又是一阵激动。我弯下腰,拿起一顶草帽问老板几块钱?老板说,便宜得很,10块钱。我心里想,确实便宜。我掏出了50块钱,对老板说,我要5顶。老板接了钱说,你自己挑,看上哪个,拿哪个。

大哥见我买了那么多草帽,就说,你给自己买上就行了,我们不要。农家人整天风吹日晒的,习惯了,不戴那东西。

我说,戴上草帽不仅仅是防晒,而是在菜园子里干活,更像农民。

大哥笑着说,农民不是装出来的,城里人也不是装出来的,本来是啥就是啥。

我说。像不像我不管。我就觉得下地干活戴草帽,就是农民的样子。对了,大哥,我还少买了一顶,应该买6顶。

大哥说,你还买呀?

我说,你看,你一顶,大嫂一顶,二哥一顶,二嫂一顶,我一顶,我媳妇一顶,不就应该买6顶吗?

大哥不吭声了,转过脸,看别处去了。

大哥一生节俭,不该花的钱,一分都不花,不该要的东西一个都不要。地分给个人以后,大哥凭着自己的能力和经验,几年时间里就挣下了一大笔钱,他一直干到60岁,挣够了自己的养老的钱,才不下地了。可以说,他的每一分钱,都是用汗水换来的。来之不易,所以就格外珍惜。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有些对得起大哥,自己再任性,也不能伤大哥啊!

我比大哥小20多岁。我对钱的感觉是有了就花,花完了再挣,花掉的都是自己的,花不掉的都不是自己的,该出手时就出手,千金难买我愿意。

我和大哥是平辈,虽然年龄相差很大,应该没有代沟一说。我和大哥现在的生活环境不同,所以对生活的认识也就有了差距。后来的实际证明,大哥的话是对的。我买的那把镰刀,一个冬天过去,就锈迹斑斑了。虽然是这个结果,但我还是想给自己找找理由。在生活中,经常会有这样的现象,很久以前见过用过的东西,几年,甚至几十年后突然又见到了,心里一下就有了别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在异地突然见到了老朋友了一样。埋在心里的旧情是不会走的,有时候,她会在适当的场合冒出了,感动你一下。旧情难忘,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摊子很多,小商品很多,有许多是我小时候经常见而现在不常见的东西,每一件东西,都能勾起我的美好记忆。我心里痒痒的,想买这,想买那,这个那个都想买,但是,有大哥在,我还是管住了自己的手。

中午的时候,我和大哥来到卖小吃的摊子上。这里卖小吃的很多,有卖凉面的、卖凉粉的、卖烤肉的、卖茶蛋的,各种小菜应有尽有。大哥要了几串烤肉,两碟凉面,两瓶啤酒。坐在嘈嘈杂杂的集市上吃饭,我还是第一次。邻桌也坐满了人,有几个小伙子,敞开上衣,放肆地划拳喝酒,动作夸张,声音宏大,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赢了拳,划拳的人就会大笑着往旁边看看,旁边的桌子坐着一群吃凉皮的姑娘。我和大哥匆匆地吃了饭就离开了。

在一个卖干果的摊位上,我突然看见了柿饼子。我大声地叫了起来,柿饼子,柿饼子!

大哥笑着说,老四,你喊啥呢洒?

我说,大哥,我看到柿饼子了!

大哥说,那有什么惊奇的,每次的集市上都有啊!

我激动的声音有些发抖。我说,大哥,你怎么忘了,这是妈最爱吃的!

老板,老板,你有多少?

老板说有一箱。

我说,我都要了!说着,就掏出了钱包。

大哥上前一步,按住了我的钱包说,老四,你买那么多干啥?妈现在又……

大哥的话没有说完,我愣住了。恍然间我才想起,母亲已经去世许多年了。

母亲活着的时候,最爱吃柿饼子了。那时候,市场上的柿饼子少,我兜里的钱也少。现在,市场上的柿饼子多了,我兜里的钱也多了,母亲却走了。

路的尽头是卖肉的,有羊肉,牛肉,大肉,还有卖鸡卖鱼的。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农村了。那时候的农村太贫困了。一年的春夏秋三季,根本吃不上肉,只有到了年关,家家户户把自己养的猪杀了,才可以吃上肉。才过了十几年,农村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的农村,市场繁荣了,农民有钱了,更让人高兴的是农村有集市了。集市给农民带来了说不尽的方便,农民想买什么,就有什么,什么时候想吃肉就可以吃上肉,而且是新鲜的肉。过去,现在,真是天和地的差别啊!

在卖猪娃的摊子上,大哥毫不犹豫地掏出了500块钱,买了一个憨头憨脑的猪娃。看着大哥抱着猪娃,一脸满足的神情,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生花钱都精打细算的大哥,此时此刻,一把甩出了500块钱,竟然显得那么坦然,好像500块钱,是个小数字!要知道,很久以前,几十块钱,在我们张家,都是大钱啊!记得有一年。我们家的哥哥姐姐六七个人,干了一年活,挣了好多工分,年底分了40块钱的红。母亲高兴地说,这么多的钱,我们家一年的日子好过了。有一年,家里没钱,交不起我的学费。放暑假的时候,听说乡里的外贸站收甘草根,我就扛了铁锨到野地里挖甘草根。一个暑假,我挖了许多甘草根,背到乡里的外贸站,买了6块钱。6块钱,在当时,在我的眼中,可是个大数目。我把钱交给母亲,母亲高兴地打开箱子,给我抓了一把糖,我一数,是10个。这10个糖,让我甜了好几天。那时候,1毛钱就能买10个糖。我一年的学费好像是5块钱。

眼前的大哥,随手就可以甩出500块钱,一点都不在乎。才几十年的时间,真是变化太大了。

回家的路上,大哥对我说,他逢集必赶,就是农忙季节,也会撂下手中的活,在集市上逛一天。集日等于成了农民的休息日。大哥说,老四,我们农民也有休息日了。

的确,农民也有休息日了,而且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休息日。这一天,村里的男女老少穿穿戴戴来到集市上,或买些东西,或游游逛逛,劳累没有了,烦恼也去了。

想想这些,我心里一阵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