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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父亲

发布时间:17年10月23日 信息来源:文联 编辑:兵团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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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雪灵儿

父亲与老步枪

  从我记事到父亲退休,父亲卧室的墙上一直挂着一支经受过战争洗礼的老步枪,那坚固而硕长的枪体是父亲形象的代言;那闪烁着威严冷肃的枪色是父亲灵魂的写照。

  从炮火硝烟中走过来的父亲,五十年代进疆后,一直干着兵头将尾的角色。虽然父亲扛枪的肩头变成了坎土曼和铁锹,但枪与父亲的生命一直紧密相伴。

  父亲的管辖区是连队的棉场、粮场、菜地和瓜地。为使这些易遭偷窃的地方不被破坏,连里为父亲配发了一支老式步枪,使父亲那尚未消失的军人气质又重新装点上了英武的色彩。

  儿时,父亲经常让我跟老步枪比个子。他此生最爱两样,一是枪,一是他的宝贝女儿。但是,一直到我长得快跟枪一般高时才看到父亲背枪的模样。因为只有到了晚上,父亲巡岗时才背上老步枪出门,而那时我已进入梦乡了。

  有年秋天的一个傍晚,父亲对我说:“凤儿,今晚晚点睡,爸爸突击砍包谷,回来给你带吃的。”

  吃过晚饭就坐在家门口,数着天上的星星,数着窗台上那盛开的“夜来香”的花朵,忍着馋涎等待着父亲回来。

  父亲终于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小捆甜杆儿(包谷杆)和几枝乌黑流蜜的沙枣,微笑着走向我。就在我迎向父亲的刹那间,我忽然瞪大了眼睛,没有伸手去接父亲递给我的,在那个年代的孩子很想吃到的零食,而是上下打量,围着父亲转了一圈。月光下,父亲那挺拔的身姿和棱角清晰的面部轮廊,仿佛从电影里走下来的英雄站立在我的面前。我不禁脱口而出:“爸爸,您好威风啊!”

  这是父亲与他的老步枪在我一生中留下的最深的印象,至今想起还历历在目。

  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觉得父亲对枪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有一天看到父亲又在擦枪。我嫉妒地在父亲身边撒娇:“爸爸,你一有空就擦枪,您可从来没给我洗过一回头啊!”父亲总是先呵呵笑笑,然后严肃地说:“枪是军人的生命,平时要爱护,上了战场就好用。战场上如果枪出了问题,那就像人没了眼睛,断了腰一样。”“可现在是和平年代啊!”我不服气的反驳他,“和平年代就不要枪了?和平年代枪依然能维持正义,保护好人,打击坏人。枪,啥时候都不能丢!”

  望着父亲由于激动而涨红的脸,并为他大字不识几箩筐又能说出几句名词来,我顿感有些震惊。由此并感到,父亲对枪的情感是神圣的。

  从此,父亲再怎么摆弄枪我都能理解了。

  有年冬天的一个早晨。随着一股冷气扑进门,父亲似圣诞老人般进到家来。顾不得抖掉满身的雪,就兴奋地问我和母亲:“昨晚听到枪声了没有?是我放的。有两个小偷到粮场偷包谷,胆子真大,警告几声没反应,我就朝天放了一枪,吓得他们都不敢逃跑了。人赃俱获,嘿嘿,枪啊!我的老伙计!终于让我解回馋。”父亲说完,也不管我和母亲的反应如何,哼着小曲拿起那块黑黑的擦枪布又开始了他的业余爱好。

  是啊!老步枪虽然没有语言,但在父亲的眼里,心里,它是有灵魂的。因为,父亲的喜怒都缘自它而来。

  父亲爱枪,更爱他的儿女。受他的影响,我的两个哥哥都参了军,入了党,在部队的大熔炉里炼就了一身强健体魄,这也是父亲一生中为之骄傲的事情。

  父亲高兴时也让我摸枪,教我怎样拉枪栓、开保险,怎样看准星。但是绝不让扣板机。父亲吓唬我说:“枪里有撞针,即使没子弹撞针出来也会伤人的。”

  后来,由于工作的需要,团里调父亲到距离家有六七公里远的基建营看管劳改犯。

  我有好多天没见到父亲了,星期六一放学我就徒步走了一个多小时赶到基建营时,已是口干舌燥。父亲远远看到我,小跑来到我跟前,二话没说,就把斜挎在身上的盒子枪拉到前面亮给我看。兴奋地问我:“凤儿,团里又给爸爸配了一支手枪,你看爸爸背着是不是更威风了?”为让父亲高兴,我只含笑着点点头,心里觉得父亲还是背那支老步枪显得更神气。父亲的同事老马叔叔提醒父亲:“孩子又热又累,快带她去歇歇。”父亲这才回过神来,拉起我的手说:“走,爸爸带你吃瓜去。”

  这就是我那嗜枪如命的父亲。

  枪!铸造了他的灵魂,造就了他的品格;枪!填补了他多少寂寞,给予了他多少快乐!

  我心目中的第一个英雄形象是父亲背枪的英姿。儿时听的最多的故事是父亲由枪而迸发出的灵感。

  终于,到了退休的那一天,与父亲相伴了近20年的老步枪就要离开他了。

  那一天,父亲仔细地把老步枪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抚摸着枪身自言自语地说:“老伙计,谢谢你陪我这么多年,今天就要再见了,如果来生我还是男儿身,我依然还会扛枪!”随之几滴热泪洒落在枪身上。

这是我有生以来惟一的一次看见父亲落泪。 

田野上舞动的风筝

七十年代初,当春风吹进西域边地一个叫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团场连队的时候,乍暖还寒的天气里,辛劳的连队职工和他们的儿女们已卸去厚厚的冬装、在嗖嗖的西北风中以一种特有的娱乐形式——放风筝,迎接春天的到来。

在那个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都相对匮乏的年代,军垦人苦中求乐,就地取材,用简易的制作手段,扎出各种式样的风筝,在劳动之余、在男女老少的欢笑声中让单调的生活鲜活起来。一只只飘舞在春天那一碧如洗的天空中的风筝,为贫瘠的团场连队平添了一道美丽的风景。

已至中年的父亲,似乎在这个季节里又年轻了许多。忙碌了一天的他,晚上下班后,先嘱咐母亲把做风筝的浆糊打好,然后叫上刚上中学的哥哥出去了。不一会儿,便见父亲和哥哥抱着一小捆柳树条和几根比拇指粗点的榆木棍回来了。此时,母亲已把晚饭做好,一家人匆匆吃罢晚饭,便各自忙碌起来。父亲先把从连部收集来的旧报纸和几张白纸平铺在地上用铅笔在上面画出线条,然后把母亲做针线活用的剪刀递到我手里,教我顺着铅笔画出的线把图样剪下来,母亲则把买回的两把棉线缠成线团,然后再合成一股,这样放风筝的时候,线就不容易断了。父亲和哥哥正用柳树条一边窝出各种风筝的造型,一边还不停地争论着。哥哥说,扎个有气势的鹰吧,父亲说,鹰扎出来肯定会很大,如果没有大一点的风,恐怕飞不起来,还有棉线能不能牵得住也是问题,还是扎上一只燕子吧,燕子飞起来会轻灵些。说话间,父亲已把燕子的造型窝好了,然后让哥哥找来细铁丝将各个关键部位缠绕固定好,吩咐我将剪好的纸样拿来,父亲用食指将早已凉好的浆糊抿到纸样上,再小心翼翼地往柳条制成的风筝框架上粘,不一会儿,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就现出雏形。父亲又用钢笔沾了黑墨水画出燕子的眼睛,然后将燕子的翅膀和尾巴也都描上了黑边,这套程序完成后,一只燕子风筝便灵动起来。接下来由母亲将合好的棉线分别穿在燕子的两个翅膀和脖子的部位,再将三根线联系到一个点上。父亲将榆木棍截出一搾多长的三节,两横一竖定出了一个线拐,随即将母亲合好的棉线拐在线拐上,这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是一个春风拂面、艳阳高照的星期天。吃过早饭后,父亲带上我和哥哥拿上我们昨夜“加班”完成的燕子风筝,兴致勃发地来到一块倒茬的农田里,这里没有房屋,没有高架的电线,只有悦耳的鸟鸣和田野中刚探出脑袋的一片片小草。宽阔的视野、明镜蔚蓝的天空,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迎合了我们的心情和我们的行动。

父亲托起风筝将线拐交到哥哥手中,待哥哥放出一长段线后,父亲对着哥哥大声说:“儿子,飞起来吧!”父亲话音未落,哥哥已迎着春风跑在了宽广的田野上,而从父亲手中送出的风筝。已变成一只逐云翱翔的飞燕、带着我们美好的欢呼和向往在天空中舞动起来。我望着越飞越高的风筝,似乎听到了燕子的歌唱,那歌声通过那条长长的棉线将我们的快乐、以及兵团人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输导在田野的高天上。此时的父亲望着他的一双快乐的儿女,满脸闪动着春晖的光芒,不停地开怀大笑。哥哥则像一个沉稳的指挥员,自如地收线放线,让一只美丽的“燕子”在田野的上空忽而升高、忽而打出几个弧线轻灵地舞动着。哥哥仰着的笑脸也如春天里绽放的花朵那样,红扑扑地透着健康快乐的神情。我则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哥哥后面欢叫着跑跳着,忽然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正要哭出声时,父亲急步来到跟前查看伤势,发现只是膝盖碰破了表皮,随即起身边走边说:“别那么娇气,不磕磕碰碰怎么能长大!”望着父亲的背影,我把刚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又收了回去。父亲让哥哥把线拐交给我,让我也学着放了一会儿风筝。风筝不怎么听我的指挥,几次都差点栽下来,看着我一惊一乍的样子,父亲和哥哥已笑得前仰后合,而我也在放风筝的兴奋中和大家的笑声中、把刚才摔倒的疼痛忘到了九霄云外。

艳阳当午时,父亲让哥哥收了线,我们意犹未尽地回了家。

在随后的一个星期天,那片田野的天空上,忽然飘舞着许多的风筝,形状多种多样,有鱼形的,有鹰形的,有蜻蜓形的;放风筝的,有十几岁的孩童,也有大小伙,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有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他们把农场人的快乐带到了田野上,把对生活的美好祝愿放飞到天空里,让春天的颜色、春天的气息,芬芳在连队的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