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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姨

发布时间:19年08月16日 信息来源:兵团日报 编辑:兵团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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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李伟道

在童年的记忆里,王姨一直是身材高大的,尤其和她一米五几的丈夫站在一起,更强化了这种反差。油亮白净的脸上荡漾着阳光般的笑容,圆圆的手背,一排小坑陷下去,充满让人依赖的温暖感。她养育了9个儿女,几乎可以组成一个班。我的印象里,做饭的围裙始终都罩在她身上。

那时候,连队住房是军营式的长长一排,一排12间,每户一间,一间24平方米。横竖四排正好围成一个方形,称为一个院子。比如东面的称为“东边院子”,西面的自然是“西边院子”了。相接的部分空留出四个通道,这往往是我们小时候打“土块仗”把守的关隘。“东边院子”的孩子攻“西边院子”,“西边院子”的孩子又打过去,闹得鸡飞狗跳,尘土飞扬,不时有人负伤。奇怪的是那时的孩子都很皮实,像放养在野外的小动物,受伤常有,总无大碍。但也常常成为邻里失和的矛盾点,动静闹大了,大人就会打上门来,吵架甚至发展到缠斗,也就成为平静院子里平素多见的“娱乐节目”。连队本质上是个“移民社会”,人员来自天南地北,很少沾亲带故,但有自成一体的社会道德体系,长期磨合中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笔账,礼让谦逊、乐于助人者多受人尊敬,家长里短中也往往透出群众监督的精准和犀利。孩子多,声势也大,自然与他人产生矛盾的概率也大得多。王姨家就是这样,调皮的男孩多,学业不长进,多让人侧目,经常可以看见她又去给人家赔罪。父母不在家时,他们常叮嘱我去相隔几间房子的王姨家混饭吃,也因为来自同一个省,我们两家像亲戚一样走动。

连队的房子没有门牌号,想寻人,知者就会说东边院子东(西、南、北)排第几间,闻者了然。原本,每家的门都开向同一面,门挨门,张家炒个好菜李家就闻着味了。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有多少隐私可以隐藏,就感觉门前的领地很狭窄。又或相邻两家有了矛盾,天天撞见自然尴尬。不知谁带头有了创新之举,前门一封,背向开个门,从此天宽地阔,瞬间豁然开朗。于是,相随者众,一排火车皮样的房子,两厢间隔着开门,更像极了火车。生活的智慧任何时代在底层都体现得顽强、鲜活而真切,并大放异彩。我常常叹服拥挤不堪而忙碌无穷的蜜蜂世界,又是多么祥和而秩序井然。

随着家庭人口的增加,孩子年岁的增长,一间房显得拥挤了。于是,又有人依着房子,向前或后再接出一间,还有人,在门前的空地上,搭出简易的棚子,用于做饭或储物。渐渐的,军营式的房舍样貌彻底改变。相应的,一种全新的社会结构也诞生了。尤其是上世纪80年代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彻底颠覆“大锅饭”的旧有管理体制,富起来的“万元户”成为“新贵”。王姨一家就是这个时候步入连队的富裕阶层,让人刮目相看。因为她的儿女都长成了田里的棒劳力,这个超大家庭被改革释放出的活力,让它轻而易举地成为连队那一时期的首富。显著标志就是在连队最高的地势上,建起了一排足有五间带走廊的新砖房,且人来人往,酒宴频繁,成为连队一处引人眼热的新景。

王姨这时候是最风光的,从困苦中走出来,在人前有了脸面,蒸蒸日上的日子,也让她对前景充满期许,为五个儿子娶妻成家应是要务,但不知怎的,说了几门亲都没有成功。这时候她的三个女儿已相继嫁人了,开枝散叶的热闹体现在每个年节的相聚中。杯酒交错之后,不和谐就把原本喜庆的酒席变成了年度的讨伐,女婿们和儿子们因为酒的助兴开始赤膊相见,甚至大打出手,也成为连队的笑谈。长大一些,我才知道,这九个孩子分两批为同母异父。王姨在前夫去世后,带着四个孩子改姓来疆,嫁给了在大车班赶车的吴叔。

时光飞逝,让许多人和事变了模样。王姨的大家族也在新一轮潮流中退潮一般散开,儿女各自成家,新的家庭单元像园中的花,开出不同生活的色彩,再大的翅膀也不能让每一个人免受风雨。血缘和亲情的纽带,随着她日渐雪白的头发和日渐弯沉的腰身,慢慢松动,这也许就是生活的必然。

我常常拿她和我的母亲比较,她显然要粗心得多,乐观得多,那些孩子回不回家,离家几天,她根本不担心,这和我的母亲有天壤之别。那陷下小坑的厚厚的手掌,那平静自如的脸庞有着怎样强大的内心?是生活磨去了她内心的光滑,也是生活教会了她坚韧,算算她今年也八十有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