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做过邮递员，送过外卖，现在的工作是送快递。

邮递员、外卖工、快递员，每个工作都是跑腿的，跑了几十年，小李变成了老李，自行车变成了电动车，就是仍然是个临时工，按件计薪，跑一次腿算一次钱。

小县城里，一大半的人看到老李都觉得面熟，打开门，看到老李黝黑带笑的脸，总会说上几句：“你不是送信的吗？”“你不是送外卖的吗？”“我没有叫外卖，你是不是送错了？”“我十多年没写过信了，你是不是敲错门了？”“是我的快递，对，我刚买的，慢着，我好像还叫了一份外卖，你带来了吗？”

老李的身份变了三次，人们常常会搞混，每次，老李都会耐心解释一番。他说：“您看我身上这工作服，送信时是绿色的，送外卖时是黄色的，现在是灰黑色的，不一样的，对了，您看看这快递是不是您的？是就签个字吧。”

老李跑腿多年，口碑是靠这双腿一步一步丈量出来的，件件桩桩，无论是信件、饭菜，还是买的各种各样的东西，老李都会送到顾客门前，让对方一一验货签收，绝不贪图半点方便，绝不少走一步路。县城里的人都说，有个姓李的跑腿的，人实在，活儿地道，让他送东西，就没出过半点差错。

老李跑了一辈子腿，这腿脚一直利利索索的，没想到，人要老了，这腿脚出了问题。其实，这也不能怨老李，因为这楼房盖得越来越高，老李不是业主常常不能坐电梯，没办法，只能一层一层爬，时间久了，腿脚就出问题了。

那一天，老李送一个大件，要背着上十楼，就在九楼的时候出了问题，那时，老李双腿像灌了铅，抬起来放不下，一个踉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身体不受控制，老李心中着急，倒不怕摔伤了自己，是怕摔坏了身后背的大件，情急之下，他一个拧身，把商品抱在了怀里，用身体护了个严严实实，商品保住了，可老胳膊老腿就遭了殃，尤其是一双腿，连骨头带筋都受了伤，等到买家闻声出门找到老李时，老李正痛得哼哼不已，一双腿更是拧成了麻花模样。

买家认识老李，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一边轻轻搀扶起老李，不料老李摆摆手，轻轻放开了怀里抱着的商品，对着买家说：“不忙不忙，先验验货，看看没摔坏吧。”

老李腿折了，快递公司老板说：“养好了腿再来吧，或者，就别来了，这么大岁数了，回家享享清福吧。”

老李一听，眼瞪得像个铜铃一样：“不行，我腿还行，还能跑，过几天我就回来！你放心，不耽误事的。”

老板摇摇头，给老李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老李在快递公司干了快十年了，劳苦功高薪水微薄，这预支的工资，老板没打算让老李还，老板觉得，老李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一个月不到，老李又站在了老板面前，他说：“我的腿已经好了，预支的工资要还，以后的工资也还是要接着挣的。”老板看着老李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一贯精光四射的眼睛竟也变得朦胧起来。

老李又开始送快递了，但是，他发现，自己送的快递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轻，送货地点变得越来越近，送一件快递收到的薪水却变得越来越高了。老李想了想，觉得心里不安起来，第二天就找老板辞了职。

辞职后，老李又开始找工作，他没有别的技能，只能接着跑腿，可说也奇怪，还没等老李登门，他的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邮局的，外卖公司的，快递公司的，一个接一个电话打进来，要求聘用老李。电话那头，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振振有词：“你在县城跑了几十年腿，客户都说你好，见不到你都说怪想你的，所以，你一定要来我们这儿，工资按最高的算。”

挂了电话，老李哭得一塌糊涂，他知道，自己腿断了以后，好多人悄悄来看过自己，自己家门口隔三岔五都会多出一些新鲜蔬菜、肉，还有一些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信封里的钱。

老李想起，老板问他为啥这么拼命跑腿挣钱，他当时笑着说，家里有猫有狗，要吃饭呢。老李放在肚子里没有说的是，家里还有个瘫了一辈子的老伴，她腿坏了，我就得接着跑腿，医生说她活不过10年，到现在，我都养她29年了，我不能停啊，一停下来，就跑不动了，当年她是为了我把腿弄坏的，我这腿，这一辈子都是她的，不能停，不能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