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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雪莲花

发布时间:20年05月15日 信息来源:兵团日报 编辑:兵团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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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光辉

哦,雪莲花——谨以此文献给我们永远深爱的戈壁母亲


山东姑娘姜同云的婚姻用“闪电”来形容最为恰当。

1954年,18岁的姜同云瞒着家人报名到新疆。当时她还以为与两年前村上走的姐姐们一样,都是去新疆当兵。可上车的前一天一人发了套蓝衣服,胸牌上是“支边”,不少姑娘就反悔了,溜号的不少。姜同云当时没溜号的原因很简单:她不想在家种地,不想像她妈那样过一辈子,到新疆去闯闯。志愿充满了个人色彩。

车队到了东疆哈密,姜同云那个队就留在了那里,她干的第一项工作就是给火车修路。

铁路一直修到1957年,当时的红星车站就是他们那个队盖的。眼见着铁路就要修完了,大家传着又有新的任务了,是什么新任务,没人知道。有一天,领导找到姜同云,说给她介绍个对象,让小姜见见,见面的地点就在领导的家里。那个年代,大家都听领导的,在家靠父母,出门靠领导,领导不但管着你的工作,还要管你的终身大事,大家都习惯了。当时见面的情景姜同云一辈子都忘不了。

一个男人先于姜同云到了领导家。

姜同云见那个男人面很生,知道不是这个单位的,也没看清眉眼,就慌忙低下了头。那个男人早给她准备好了凳子,他说:“来了,快坐。”姜同云像个听话的小学生坐在凳子上。接着是两人都能感到的窒息般的沉默,姜同云的心突突跳,低着头,双手不停地揉着辫梢。那个男人也是紧张得双手没处放,不比她轻松。两人就这么干坐着,领导家马蹄表的嘀嗒声都能听得真真切切。这时,还是男方打破了沉默。

“我叫盛天瑞,甘肃人,今年29岁了。你呢?”

“我叫姜同云,山东人,今年21岁了。”双方都低着头,不敢看对方的脸。

又是沉默。

突然,盛天瑞笑了,姜同云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听他说:“你的名字里有一个‘云’字,我的名字里有一个‘天’字,云在天上,天上有云。我俩有缘分呀。”

当时姜同云心里很紧张,根本没听明白,什么“云”呀“天”的。接着盛天瑞就问她是这个队哪个排哪个班的,他又介绍他是哪个队哪个排哪个班的。姜同云这才确认他俩不是一个单位的,难怪面生呢。

比干一天活都累,姜同云从领导家出来时,看到领导就站在门口不远处,领导问她:“怎样?”姜同云说她没看清他长什么样。领导笑了,说:“我都替你看了,他人不错,出身好,工作好,还是个劳动模范呢。告诉你吧,这事要快办。”

姜同云吓了一跳,问:“为什么这么快就办,我还不了解他呢。”

领导小声地说:“明天又有新的战斗任务,也许一年,也许两年,说不准是三年,任务完不成就不能结婚呀。所以要尽快办。”领导为她想好了一切。

领导说得非常神秘,姜同云仿佛也被这种神秘的气氛感染了,她同意领导的安排,只是心里隐隐有些缺憾,后悔自己刚才没多看一眼,如果是个瘸子咋办?

结婚典礼就在领导家举行,两个单位的领导都来了。当有人让一对新人谈谈恋爱经过时,姜同云的领导笑着说:“他们没‘经过’,这样吧,两人给毛主席画像鞠个躬,相互鞠个躬,就算结婚了。明天我们有新的任务,一早就出发,他俩也就各奔东西了,咱们给新人多留一些时间吧。现在我宣布,盛天瑞和姜同云同志从今天起就结为革命夫妻了,现在我们给这对革命夫妻腾地方。”

那一晚,洞房里一夜没熄灯。双方少了相识相爱的过程,双方的角色还没转换过来。毕竟是双双给毛主席画像鞠过躬的人了,两个人都少了些下午见面时的紧张和羞涩,在灯下,姜同云这才细细地端详了自己的丈夫,“还挺英俊的,眉宇间透出一种豪气。”姜同云这才放下心来。其实,盛天瑞也在细细地端详自己的妻子,他没有多少文化,判断一个女人只有两个标准:好看、难看。眼前的妻子在他看来属于好看的,一对大辫子在灯光下闪着亮光。

还是盛天瑞先开口说话:“同云,你知道我们要到哪儿吗?”

姜同云听到丈夫这么称呼她,心里热乎乎的。她回答:“不知道,领导没说呢。到哪?”

“去修乌库公路,就是修筑从乌鲁木齐到库尔勒的公路,这条公路要翻越天山,难度很大。我们队也去,但咱们不是一个工区,很难见面。”

“你咋知道这么细呀?”

“我是队里尖刀班的班长,队上开会我都参加。”

“要修多少年?”

“工程计划三年,最快也得两年。”

姜同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慌慌的感觉,新婚之夜过后,两年后才能见面,虽然她和丈夫还没有感情,但他毕竟和自己鞠过躬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呀。她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的名字里有个‘云’,我的名字里有个‘天’,我俩和乌库公路有缘呀,这条路要翻越天山,不就是上天入云了吗?”

“我们这些年先给火车修路,马上又要给汽车修路,我觉得好光荣呀。”

“我也是这么感觉的。不过,修天山公路是在山上干活,要抡大锤,你这两条大辫子会碍事的。我们队上有个女同志在一次抡锤砸石头时,一条辫子一下缠到锤头把子上,出了事故。”

“我也听说了,原来就是你们队的。那个女同志现在怎样?”

“新头发长出来了,没有原先的密,也没有原先的黑。”

“那我把辫子剪了,现在就剪。”姜同云找到领导家的剪刀递给丈夫。

“真剪?”

“可不。”

“太可惜了。”

盛天瑞拿着剪刀的手有些哆嗦。

“剪吧,修好了乌库公路,我再把辫子留起来不就行了。”

“好吧,那我就剪了。”

只听“咔嚓”一声,一对乌溜溜的辫子落到地上。

盛天瑞将两条辫子拿在手中怔怔地看着。姜同云看他这副模样,“噗嗤”笑了:“我的头发可旺了,一年后保管又是一对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为了转移话题,姜同云问道:“你是尖刀班的班长,我是团员,咱俩在天山上打个擂怎样?”

“好呀,到时咱俩都争取立功。不过,不在一个队,看不见。”

“能看见,咱们在心里打擂。”姜同云说。

那天夜里,两人并没有同床睡觉,姜同云说,结婚得有自己的新房,等修完了乌库公路,两人一定要有自己的新房。

第二天姜同云一走出洞房,领导看到后瞪着大眼睛直视着她:“睡了一晚上,新娘子就变了,你昨天的大辫子不见了。”

姜同云对领导说:“我要上天山修公路,辫子碍事,剪了。”

有一万多人参加修乌库公路,自打和丈夫分别的那天起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姜同云听说盛天瑞在山的那一边。只有把公路修通了,两人才能见面。

姜同云一直没打听到丈夫的消息,但盛天瑞倒是听到了妻子的消息,报纸上、广播上,那些日子天天可以看到“冰峰五姑娘”的事迹,他自豪地对尖刀班的人说:“五姑娘中的姜同云就是我的妻子,看来我落后了。我和她有过约定,我们隔山打擂,同志们,我不能输给姜同云,咱们班不能输给‘冰峰五姑娘’,怎样?”尖刀班的战士嗷嗷叫,表示向“冰峰五姑娘”学习,早日贯通乌库公路。

姜同云能上到天山天格尔达坂实属不易,她和田桂芬、刘君淑、陈桂英、王明珠在修筑乌库公路中才认识,并结下了战斗友谊。到海拔4280米的地方筑路,有严格的要求,就连身体不好的男战士都不让上,更何况她们几个姑娘。五姑娘就要争“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这口气,她们为了上冰达坂,一人写了一份请战书,并咬破手指头按上血印子。

领导同意了她们的请战,不过跟她们约法三章:不许清理塌方;不许抡锤打炮眼;不许放炮。如果有一人违反纪律,五个姑娘全下山。

在第一次攀登冰达坂时,姜同云就背着伙房的蒸笼往上攀。她从小就在山东老家上山打柴火,那山虽没有这么高,这么险,但毕竟也是山。她有攀山的经验,双脚的脚趾要紧抠着石缝。在攀到雪线时,她突然惊呆了:雪地上一朵朵白色的花在怒放,它们从悬崖陡壁的岩缝中伸出茎秆,那白色的叶片在寒风中摇曳,凑近一闻,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姜同云有一种幻觉:明明是在雪地里,怎么还有这么一片一片的花呀。这时领导走到她跟前,看出她的疑问,就向她解释:“这叫雪莲花,雪莲花不畏严寒,傲霜斗雪,修筑乌库公路你们就得有这么一种雪莲精神呀。”从那后,姜同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花。谁说鲜花娇贵,雪莲花就不娇贵。

约法三章在悄无声息地变通。有一次,因为天气突变,领导决定公休。就在男同志蒙头大睡时,姜同云听到了护坡垮塌的声音,她召集四个姑娘赶紧去修护坡。领导知道后,在大会上表扬,说爷们害不害臊,蒙头大睡时,让五个姑娘修好了护坡,如果这个护坡不及时修好,那就会像垮坝一样越垮越大,几千人的劳动成果将毁于一旦。

不让抡锤打炮眼,那五个姑娘就扶钢钎,开始不会,从手套里伸出手就去抓钢钎,手是热的,钢钎是冰冷的,结果手被粘掉一层皮。姑娘们用纱布一缠,继续扶钢钎。

再壮的男人也有累的时候,这时,姜同云和姑娘们就提出试试抡锤,一试,也能抡个百十来下,后来,姜同云可以一气抡上千下。

再到后来,她们又开始装炮眼,点火放炮了。所有男人能干的活她们都能干了。

其实,五个姑娘比男同志还要辛苦。遇到天气原因干不成活了,她们就到男同志的帐篷去收集脏衣服,不但洗,看到衣服破了还要缝补。

有时修路时正好碰上前面开着雪莲花,五个姑娘都要先把雪莲花连根挖下来,用皮大衣包上,等收工后带回帐篷。雪莲花在盛水的瓶子里一个星期都不蔫。有一次,记者上山采访五姑娘,在文章里将她们五人比喻为天山雪莲花,她们看后十分高兴。她们愿做天山上顽强的雪莲花。

姑娘们知道姜同云结过婚,知道她和丈夫只过过一夜,也知道她的丈夫就在山的那头修乌库公路,所以有时夜里就开她的玩笑。有一次,王明珠问:“姐,俺姐夫长啥样?”姜同云还真想不起来了,就说:“忘了。”几个姑娘都笑了,说老婆忘了老头子的模样,谁信。

姜同云说的是真话。

盛天瑞也在时时刻刻惦记着妻子,有一次他托人带来一双袜子,红色的。姜同云一拿到手里,就知道袜子大了。可几个姑娘非要让她当着她们的面试试,一试,果然大了。大家都笑了,挖苦她丈夫连妻子的脚多大都不知道,看来那晚上没顾上量脚。

姜同云老想着丈夫说的那句话,她也觉得自己和盛天瑞有缘分,他在山的那头的天上往这边修公路,自己在山的这边的云中往那边修公路,等公路贯通了,两人也见面了。她和他都盼着这一天。

17个月后,1958年4月18日,新疆人民热切盼望的乌库公路竣工了。那一天,6000多名筑路工人参加了通车典礼,主席台上,插着一束束雪莲花,冰峰五姑娘和数百名劳动模范上台领奖状。当姜同云和她的四个战友走上台,自治区领导、军区领导和兵团领导给她们颁发奖状后,又给她们每人送了一束雪莲花,说这些雪莲花就是给“冰峰五姑娘”准备的。

盛天瑞也代表尖刀班上台领奖。姜同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她指着说:“快看,那人就是盛天瑞,胸前戴着大红花。”王明珠故意说:“你连他的模样都不记得了,不会认错吧。”姜同云心想:我是云,他是天,哪能认错。

分离500余天后,姜同云和盛天瑞终于在通车典礼上见面了。

一见面,盛天瑞就兴冲冲地说:“我打了报告,把你调到我们队。领导批了。”

“不再一个在云中,一个在天上了?”姜同云高兴地问道。

“不了,明天我俩就回单位。知道吗?下一个任务还是修路,这次咱们是给水修路。把塔里木河水引到南岸,开挖南干大渠。”

50多年后,姜同云感慨地说:“到新疆来,我们一直在修路,修了一辈子通往社会主义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