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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

发布时间:20年06月28日 信息来源:兵团日报 编辑:兵团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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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柴雪琴

很多年前,做梦都想住进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楼房,仿佛住进楼房,就可以一步登天了一样。

住了这么多年楼房以后,我才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座小院、几间平房。这样的生活离大地很近,出门就可以踩到清香的泥土,俯身就可以触到自己的根系。

就像儿时的那座小院一样。

现在想来,在那个四面环山、生活贫瘠的连队,乡亲们的生活其实真的很幸福。

大家住着坐北朝南的“单层联排别墅”,虽然是自建的土坯房,但是前后都有庭院,前院蔬菜葱茏,后院畜禽肥壮。在那样的院落里,吟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十分应景。

我家的小院因为占据着最西端的地缘优势,堪称风水宝地。

全连队只有我家院外有几十棵高大笔直的白杨树,就像尽职的卫兵一样守护着我们一家的福寿安康。

白杨林的西侧,便是一片开阔的土地,最早是连队的菜地,看菜人是连队最穷的一户人家,夏天的时候全家人都挤在一座临时搭起的小草棚里。后来,又先后种了别的作物,不需要专人看守,那家人好像又做起了卖菜的营生,但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特意提到这片土地,是因为由于天时地利,那里的生长期极短,大部分时间都不利稼穑。到了寒凉季节,那片闲置的土地似乎就属于我家,属于我一个人了,积雪覆盖的时日,那里就是我摸爬滚打的乐土。

我家小院的另一个优势在于,比别家多了两间坐西朝东的厢房。因为西侧没有人家,根本不用担心这两间屋会影响到别人家的采光。

其实,在我的印象里,在我很小的时候,院里还有几棵白杨树,就长在正房前菜地的边缘,高大到几乎可以遮天蔽日。

在这模糊的记忆里,有个片段却很深刻。夏天,树下放着一张床,每个夜晚,我都会躺在床上,看着满天的星星透过树的缝隙向我眨眼。

可是,这些树在我更清晰的记忆里却消失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

所以,我至今都不知道这些树是凭空出现在我的臆想里,还是真的在我小的时候真实存在过。

很多次,我都记得要问一问家人,可是,如今要谈论的事情太多了,区区几棵可有可无的树似乎不值一提,所以,它们从来也没有出现在我和家人的对话里。

所以,这个问题至今还是一个谜。

夏天的小菜园是我的最爱。虽然只种了葫芦瓜、卷心菜、毛白菜、韭菜、萝卜、葱蒜等作物,但是,那深深浅浅的绿,那各色各样的花,却也盛放着无限的生机。特别是菜园四周的一圈向日葵,到了开花季节总是令小院明艳生辉,就像是它们吸纳了太多阳光一样。

那时候大人们的分工是,爸爸上班,妈妈种地,奶奶负责家务。奶奶做饭的时候,总会打发我们兄妹三人中的一两个或全部,去拔萝卜、割韭菜、掐蒜薹……当时被视为苦差事的那些小农活,现在想起来竟然充满了诗意,不知道是我们活得越来越矫情,还是越来越现实。

我家的后院里,除了一间草料棚,还有几间小平房,分别作为鸡圈、羊圈和驴圈。印象中我家似乎就养过这几种动物。

我家的老白驴“仙逝”以后,又买了一头年轻健硕的小毛驴,拉起车来如猛虎下山,一路狂奔。坐在上面一路超车洋洋得意的同时,也不乏惊心动魄。

其实,我内心深处特别喜欢这头小毛驴。我经常来到后院,隔着木栅栏看着它,它也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我。我当时总觉得它有满腹的话要对我讲,我忘了自己有没有对它说过什么。

有时候去后院就不那么浪漫,而是要去履行一项艰巨的任务——喂鸡。如果还有人和我一样见识过大公鸡的残忍好斗,就不会反对我用“艰巨”这个词了。

后来,我爸用一把菜刀将那只大公鸡断头之后,它还耷拉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追得我爸慌不择路。当时那个场景既好笑又可怕。

岁月在那座小院里走得不急不缓,我在那里有过无数的梦想,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离开小院。直到有一天,我考上大学真的要离开了。在我们或者为了工作,或者为了求学相继离开后,奶奶在那座小院里独守了一个冬天。

翌年春天,爸爸为了照顾奶奶,申请从几十公里外的化工厂调回了团场。

在我大一的暑假,我们在那座小院里送别了奶奶,我也体验了人悲伤到极致却无泪可流的那种痛。

不记得是我第几次从学校回家的时候,我家已经搬到了团场城镇的一座小院,只是门前再无菜地,后院再无牲畜。再后来,我家和其他一些人搬进了团场第一批楼房。

上班以后,虽然离家只有100多公里,可是我却觉得十分遥远,遥远到总是找借口不回家。等到我自己成家,父母也搬到我所在的城市后,我翻越大山、寻找童年的次数越来越少。

有一次突发奇想,要去儿时的小院看一看,远远地看到,除了那几十棵白杨树,所有的一切都已夷为平地。我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悲伤,我当时以为,内心深处,我一直对那座出生和成长的小院弃之如敝履,特别是在我深爱上旅游、去过越来越多的地方之后。

我以为,我习惯了背叛过去,习惯了遗忘。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我突然特别渴望能够拥有一座小院,那座儿时的小院在我的心里越来越亲切。

我想起——在那座小院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对敏感体弱的我倍加呵护和包容。

在那座小院里,我亲手喂过很多只小羊。

在那座小院外,我亲手埋葬过一只中毒身亡的猫。

在那座小院里,我的心中没有太多的欲望,远方不代表诗,我不觉得世界有多大,我也不想去看看。

在那座小院里,我更不知失眠为何物。

也只有在那座小院里,那座深深打下我童年以及青少年烙印的小院里,我才能感觉到那么幸福。

曾经,我以为自己永远会留在那座小院里,可是,离开它后,我头也不回,越走越远。

后来,我以为自己和那座小院再无牵绊。可是,我却发现,无论去过多远的地方,我从来也没有走出过那座儿时的小院。它已经成了我这一生都挣不脱的羁绊,那里珍藏着我无忧无虑、夜夜安眠的过往。

这些年,我真的越来越想拥有一座距离童年很近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