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1843年）正月初一，在伊犁惠远城的林则徐度过了五鼓起、二鼓眠的忙碌新春一日。在当天的日记里，林则徐将它们记了下来：五鼓焚香，望阙叩头，又拜迎诸神。黎明邓嶰翁前辈来，遂与同至福泽轩、文一飞寓中，并邀一飞赴将军、参赞处贺年，俱晤谈。又於同城内互相答拜者二十余处，惟花毓堂一处得晤。午后文一飞来。是晚，嶰翁及子期、吟仙俱来，同饭，二鼓散去。

在前一天的除夕，林则徐写了四首《除夕书怀》，在“三年漂泊居无定”一句时，他自言：“庚子在岭南度岁，辛丑在中州河干，今又在伊江”。真是漂泊，居无定所啊。林则徐笔下的邓嶰翁即为邓廷桢，字嶰筠。当年，林则徐、邓廷桢同心协力禁鸦片，同时被去职，后又同时被遣戍伊犁，因林则徐途中修黄河决口，而后邓廷桢到达伊犁。二人时有诗文唱和，并辑有《邓林唱和集》。

癸卯年的正月初一至十五，林则徐各处拜年、被“留饭”、作诗、和诗。15天中，日记里只有一天没有提到邓廷桢，其他时间多在一起唱和往来。林则徐、邓廷桢等人的除夕、新春，虽是风景他乡异，却有故友相聚，亦不孤单。

癸卯年（2023年）正月初一，距林则徐当年已经过去整整180年。我在伊犁的小城可克达拉市过春节。前一天的除夕，我在鞭炮声中翻清代西域诗，专找那些谴戍、驻守在边疆的文人、将士写除夕、新春的诗歌来看。以书贺岁，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有，初一下午，去伊犁河边走走。今年下了几场格外大的雪，气温又较往年更低，伊犁河面上冰雪和流水共存，我在步道上散步。细想起来，已有12年没回乡过年了。昨晚翻书，看到两首安徽太湖人王大枢的诗，看编者介绍，他当年因“会以公事”获罪，谪戍伊犁一待就是12年。当年，如王大枢这般远离故土至伊犁的文人将士，常在伊犁河边雅集，赋诗饮酒，排解愁闷，借诗言志，以诗抒怀。如今，伊犁河水依旧向西流去。当年写诗之人，或“赐还”或客死他乡，所写的诗作还在这片土地上流传。

此后的几天，吃吃喝喝。初五，到伊宁市把回乡过年的大学老师接到可克达拉来走走看看，去了河滨公园，看了望河亭、天鹅湖，绕着朱雀湖走了一圈，还专门到图书馆去看了看藏书，给他介绍我现在生活的可克达拉，聊着清代西域诗和西域诗中的伊犁篇章。15年前，老师古代文学硕士毕业后，走进了我们的课堂。因为年龄相近，我们很快打成了一片。大学毕业时我到伊犁，他给我介绍伊犁的情况；如今，回乡过年的他成了客人，而我在尽地主之谊，和他聊起了这片土地的今昔。

“风景他乡异，年华此日同。”是除夕翻书时记住的，这是阿克敦在《伊犁除夕》中的诗句。多年后，他的儿子阿桂驻守伊犁，成了历史上第二任伊犁将军。

年华此日同，年华也随伊犁河水流走不复回。吃喝之余，也看书。看的是前些年在旧书摊淘到的《林则徐在伊犁》，收有林则徐在伊犁期间的日记、诗钞、书信。正月翻书时发现此书出版、印刷于1987年。那一年，我两岁，还不记事，正在桐城县（现为桐城市）新渡镇童庄村毕老队蹒跚学步。